周大新：天黑得很慢

今年世界读书日之际，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字节跳动推出100集大型文学专题片——《文学大家说》。今天，是《文学大家说》039期，主讲人是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先生。

周大新，1952年生于河南邓州，1970年从军，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奖、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老舍散文奖、“中国好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等。有《周大新文集》19种21卷问世。

下面我来讲讲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

当初之所以想起写这样一部作品

首先是因为我自己老了

因为60岁以后一退休

就觉得这个社会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上班了

没有人问你起床不起床 吃饭不吃饭

你一切都自己安排

原来你知道

每天你得赶紧上班 赶紧吃饭 赶紧赶车

一切都是在动态地进行着

（现在）没人管 谁也不管

而且感觉到这个身体的机能

也开始缓慢地下降

皱纹越来越多

头发掉得越来越多

人越来越丑

这个就对衰老有一种恐惧心理

这种恐惧让我觉得

人生真是短暂

今天早晨德国一个翻译我作品的人

他发出来一个他五岁的照片

和他现在七八十的照片拿过来叫我看

我说转瞬之间

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老人

那么我母亲她活到90多岁

她大概是90岁那一年她得了病

一开始我还想过去

就赶紧入院治疗就行

我回去以后她不认识我了

一开始她手不停地动

不停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谁来了

其实屋里没人来

病房里也没人来

她不停地在说你今年怎么着了

她跟人说话

没有人对话

但她跟人对话

说得完全让我很吃惊

然后我们弟兄、妹妹她都不认识

后来

我就赶紧找医生

医生来看说是她衰老引起的小脑萎缩

然后影响到认知

她还不完全属于那个老年痴呆

因为她突然发生是一种疾病造成

想把她再恢复过去

结果也没有成功

只是吃一些药让她不再身体不停地动

她挣扎着要出去要看这个看那个

其实她都已经

不是生活中应该的反应了

已经是非意志的这种话和行为了

所以这个到最后她一年多

都是在

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生活

亲眼看见母亲这种情况确实让我更加震惊

对这个衰老的恐惧就更增加了几分

然后就想起来了

那么我应该把我感受到的和看到、发现的这种问题

用文学作品把它表现出来

让更多的人知道

然后就慢慢构思写作了《天黑得很慢》这部小说

这个小说我写了一个退休法官

从他70多岁开始写

73、74开始写

一直写到他80多岁患老年痴呆

他患老年痴呆那种表现

其实就是我从母亲那个生活中带来的

这部书写出来以后它的影响超过了我原来的预期

我想着

不过是有些关注衰老的人能读读这本书

没想到在整个老年群体

都开始关注这本书

我当时手工汇报写了几段话

就关于写这部作品的一些创作谈

一段话

这段话大概

我自己估计

从通过不停地传过去再传过来无数人传给我

包括外国的

包括在欧洲生活的

在美洲生活这些朋友

就是它传播的面是我所有作品中都没有达到的

我自己粗略的估计应该是几千万人

当然不是他们都读了这本书

而是他们都读了我这篇创作谈

这篇创作谈把这个《天黑得很慢》这个过程叙述出来了

很多人读了这个创作谈以后又找来书再读

刚才我讲的法官

和他紧密联系的是一个护工

我们知道人老了

特别不能生活自理以后

必须有护工

那么我写的书中这个护工

就是我家乡来的一个学过护理专业的姑娘

她来北京打工是个大专毕业的

她来北京打工的目的就是为了供在航空航天大学读书的一个同学

那是她的恋人

然后他读本科 读研究生 读博士

因为他读书需要钱需要生活费

而那个男生家里又非常困难

只有她来北京打工

给他提供这种生活费他才能上学

他才能从事这个研究生考试

一开始只是想打工

在和这个老人接触过程慢慢理解了他

特别是当老人的女儿因为患抑郁症去世以后

她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他

而当她自己的生活发生重大变化

就是她那个恋人离开她以后

她又怀了孩子

得到了这个法官的关照

她开始

真正地把一腔深情倾注到老人身上

这时候有一种完全是父女的那种深情产生了

我说这是我理想中的护工

而她的生活

你要一开始就让她有这种情操

这种高尚的作为

很难

但是她在和这个老人接触的过程中慢慢产生了

像女儿爱父亲这种感情

她这种幸运是完全可以的

所以现在我们一家电影公司正在筹备

请外国导演来拍一部电影

把老人和护工之间的这种感情给它很精彩地表现出来

让更多的人

对老年生活有所了解

对爱在老年生活中的作用

年轻人的爱在老年生活中的作用有认识

我现在已经69了马上明年70

怎么面对老人的问题

在我已经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面对老年生活在我已经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怎么面对这个老年

其实很多老人进入老年之后

并没有做好面对老年的准备

他们面对老年时候他还是一种

像一个孩子一样的那种无知

包括我前些年的自己

那么现在我开始知道

你必须做好身体机能衰退以至完全失能的这种准备

但是

要理智地看待它

不要恐慌

不要害怕

要坦然地面对它

所谓坦然就是要知道这是一种自然现象

人和人都逃不脱的

想逃脱除非你变成神

那么逃不脱就要正确地面对、理智地面对

就是说让自己的心态尽量年轻

能做的事尽量做下去

直到你最后完全失去做事的能力

被动地等着别人的照顾

在我们被动地等待年轻人照顾的时候

一定要体谅年轻人

他们不容易

我看过一个美国电影

讲一个年轻妇女

她要挣钱

她同时照顾四五个老人

一家一家的

她要到每家都挣一份钱

给这老人洗漱 照顾他们吃饭

其实护工也非常不容易

生活也非常艰难

当你没有能力照顾自己

应该对年轻人感恩

这时候你应该感谢他

而不要挑剔

找对方的毛病

然后恶化双方的关系

总之年老是一种我们自己面对的这个自然状态

年龄增加的一种自然状态

能不能过好老年

再需要理智的参与

需要我们对自己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